大珠小珠在玉盤，琤琮作響：2022金典獎決審觀察
文：董恕明 /
發表日期：2022-10-26
圖檔來源/2022金典獎
2022年9月16─18日，接連三天，「2022年臺灣文學獎金典獎決審會議」在一間大隱於市的旅店裡，默默卻也激烈的潛行著。身為一種「獎」要分出個「勝負」，不只是「獎」的天職，更是作品召喚著各路評審(讀者)的特技表演，雖非吞劍、跳火圈、走鋼索、空中飛人……，單是各色心靈(精神)的交會碰撞：文學是甚麼？文類的概念在當代的書寫(創作)中，還有意義嗎？語言它究竟是橋還是牆，不論是母語創作，或就是在作品中語言的使用與風格形塑？作者想對自己或讀者言說的通關密語，是否已找到安居之所……？這些不斷衍生的提問與解答，作品說了絕大多數，餘下的少數便是讀者的「心內話」。
當那些嚴整如閱兵行伍行進，或參差錯落如煙火到砲火不等的言語，輪轉彈跳翻滾擦邊在宜人的會議室裡，那位早說了「此中有真意，欲辯已忘言」的先生，實則早在超前布署？特別當你一言我一語的各抒己見，猛然出現這樣的關鍵句：「我不是寫詩的，但是這一本詩集……。」接著是「我不是寫小說的，但這本小說……。」再跟著「我不是寫……」，原來正因為「我不是」，我們才有機會在熟悉與陌生、日常與非常、個人與時代、傳承與開創……的文本隙縫中往來穿梭，勉力做個能夠嚴守分際，還願意試著跨疆越界的讀者。而一旦讀者心細到底，便最是揪心。
在一路綿密紛陳的對話，以及難以割捨的選擇裡，非要留住這部作品就得放下另一部，常常就是這位那位評審登絕嶺臨深淵的鍛鍊：場中時吐文學金(警)句的詹偉雄老師，他說：以底層之人為素材的小說，即使因種種緣由，主角必須跨越現有的條件與「高層」打交道，作者不是立馬讓他一步登天，而是要回到他所在(處)的情境脈絡裡，做更精細的鋪陳與深掘！評價作品審慎細膩，不輕下斷語的李依倩老師，讀到詩歌語言裡新／心意的流動，也許作品此時未必精工完美，仍值得期待。她也見到唯一一本入選的母語詩集，卻是以平易之語，寫尋常世間，情真意切，筆隨心走，詩亦在其中矣！始終以「深耕細作」的閱讀，對待詩、散文和小說的凌性傑老師，論旨析義盡顯他「理想讀者」的特質，一方面是不斷趨近作者所欲表達的「原(真)意」，另一面則是慷慨反饋讀者己身的慧見與洞見。話說的不多，一開口便深刻犀利的李雪莉老師和吳佩珍老師，她們二位總在不經意的某時片刻，讓場上眾人的目光，回返文本中「社會／現實」、「歷史／記憶」裡的「實在／真實」，這原是文學最古典也最有魅力的課題，只是當一社會把「譁眾取寵」視作「眾聲喧嘩」，「拆解破壞」正是「解構延異」以後，「文學」有多曲折撩亂，人心便有多荒蕪虛幻。
即便世道再如何，作家總還是繼續寫著，讀者才有機會和這樣、那樣的作品相遇，如同我作為場中讀者一枚。首先令我感到最敬佩的便是在我們之前的讀者群，無論是從最初投件的「書海」中海選，再或是從二百本圖書中，挑出三十本入圍作品的評審們。進入決選的作品，包含散文、小說與詩等文類。其中，特別討論的作品是以論文／論述／評論轉化成的知識性散文，它們在相當程度上是「解放」了讀者的視域，使散文放還到它散文的特質：選材可以無極限，最終成文仍是作者思想、情感、見識……交織成的「審美」之作，上一輪的評審定是看到了這些作品的可貴與潛能。
其次，深深考驗我個人的是在對話中出現的「政治正確」，此語對學界中人甚或一般人已似不證自明的「常識」，於我則常感困惑。如若它指的是從眾、媚俗或符合「既得利益者」的主張(標準)，都很容易理解，但當它是「政治正確」時，它說出來的遠比它沒說的要多得多？就像我這個來自臺東的一胞半(漢‧浙江紹興／臺東．卑南族)，是要無視或正視三十本書中與「原住民」相關的作品，才算是「正確」或「不正確」？儘管我明知這種問題很可笑，不管是對作品或其他「不需表明身分或立場」的讀者，都不應如此，但對我卻是非常真實的提醒，因為好作品不只能引導讀者跨越自身的邊界，更能夠陪伴讀者回返面對自己的「偏見」與「不見」。
最後，在評審會議初始，委員們一致通過由小野老師擔任會議主席的決定，想來是我們在三天會議中的彩蛋之一。作為主席的小野老師，給了每位評審充分表達意見的同時，也讓與會評審(讀者)的「秉性」(天賦)，自然且自在的表露在交流、溝通、論辯甚至是沉默的過程中，重要的不是能不能說服彼此，而是在不同意見的交鋒裡，評審自身最隱忍不住的「發現」，宛如一場〈緣聚興會〉：
沒有餘地，他們在沒寫小說的時候，你不能
再死一次！成為怪獸以前我的黑手父親在滿島
光未眠之時，其實是新兵生活教練。當菊花如何
夜行軍都趕不上茫霧中e火車載著流氓王信福走進
布農的山，那個用歌說故事的人，原來你甚麼都不想要
越嶺紀、草莓與灰燼、激流與倒影、感情百物、偽魚販
指南，就算牠沒有臉，遊樂場、地鐵站，我與我的幽靈
共處一室，時間畢竟——附神。那位樓上的好人
八尺門的辯護人，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
尋路，女兒悄悄拾起白色畫像，夜的大赦如夢醒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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